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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二姐的眼睛亮了!没想到吴冯氏居然能想到这一点上!去买了别人家的妾预备来给她们去对付日后自己丈夫的妾!


    吴大姑娘见她明白了,笑道:“这一物降一物。对那些下流东西,就要跟她们一路的才能对付得住。”想了想,忍不住又点了句二姑娘:“娘现在就把吕妈妈给你,就是想让她能先跟你那个荷花过过招。”


    吴二姐愣了。荷花,她亲爹的第一个孩子,庶出的姐姐,比她更早进段家门,进段浩方屋子的人。


    吴大姑娘疼爱的摸着吴二姐的细软的头发,说:“娘也担心那丫头日后不安分。吕妈妈是个能干的,现在把她给你,她就可以在咱们家多打听打听那荷花的事,日后跟着你过去了,才能把那荷花攥在手心里。”


    吴二姐眼眶热了,她没想到吴冯氏居然能为她盘算的这么周全。这要多把她放在心上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吴大姑娘抱住没了声音的妹妹,温柔道:“好宝儿,娘这样疼你,你日后可要好好照顾娘。我离得远,日后娘和弟弟都要交给你了,你替我尽了这份孝心。”说着,大姐的泪也掉下来了。


    吴二姐心中酸涩,听着这样的话跟心被揪起来似的难受。


    两姐妹抱在一起痛快的哭了一场,各自擦泪。


    大姐静了静神又说:“也别拘着那个吕妈妈了,让她四处多走动走动。荷花以前是跟她的姨娘住在妾们的院子里的,外面的人对她都不熟。让吕妈妈去打听,她可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从大姐的屋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吴二姐刚坐下,就听张妈妈笑着说:“姑娘,吕妈妈为姑娘做了双鞋,姑姑试试?我瞧着倒比我做的好呢。”


    二姑娘点点头,张妈妈出去领吕妈妈进来,见她低眉顺目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姐的话起的作用,二姑娘今天看她倒比上回见更顺眼,那狐媚的模样也不那么讨厌了。


    吴二姐温和的说:“早听过你的针线不错,拿过来我瞧瞧。”


    吕妈妈马上感觉出二姑娘对她比上回更亲近,她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下,见对上她的眼睛的吴二姐也没变了脸色,反而鼓励的示意她靠近。


    张妈妈嘴角带笑让开吴二姐身旁的位子。


    吕妈妈受宠若惊的紧几步上前,半蹲身施了个福礼,这才掏出一直当宝贝般抱在怀里的鞋子,外头还特意用一张干净的包袱皮包着,解开一瞧,是双软底单鞋,鞋面上绣着粉色的荷花和碧绿的大片的荷叶。


    吴二姐一瞧,心中不免一跳。这吕妈妈好聪明啊,懂得用这种法子来试探。


    吕妈妈再次大着胆子瞧吴二姐,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倒开始打起鼓来。难不成自己太大胆了?这鞋做得太露骨,倒让二姑娘不喜欢。不由得有点后悔。


    吴二姐用两根手指提起鞋瞧了瞧又扔回到吕妈妈怀里,看她被吓得一跳才笑道:“鞋不错,只是这花样我不喜欢。吕妈妈下回再绣花样,不如给我绣些吉祥点的,比如一对鸳鸯,一双燕子,或者别的也好。”


    吕妈妈立刻抬眼看吴二姐,脸上的笑都有点收不住!这二姑娘是打算用她了?


    吴二姐笑着,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说:“吕妈妈别老呆在屋子里,闲时也出去走一走,我的屋子里只要不误正事,没多少规矩的。”


    吕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都快咧到耳朵根,深深施了一礼应道:“老婆子听二姑娘的!谢姑娘体贴!”


    吴二姐笑笑,对站在一旁的张妈妈说:“上回的那半块布包了给吕妈妈吧,让她做件新衣裳穿。再拿二十个钱让她去吃酒。”


    张妈妈笑着去了。


    吕妈妈连声推,只说不敢。这一冷一热太快,她有点不敢受。


    吴二姐笑着宽她的心说:“你新到我屋里来,怎么说都该让她们摆桌酒迎一迎你。只是我是个姑娘,不敢乱了家里的规矩。索性把钱给你,看你的方便吧。”


    吕妈妈只觉得心口一阵乱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原是怕二姑娘不肯用她,可现在倒怕自己不堪二姑娘的用。瞧二姑娘这样,倒像是用惯了人的,她原还想要是能拿住这年幼的姑娘,自己出了吴家门也好过得爽快些。可看吴二姐这个样,只怕这只是痴心妄想。


    张妈妈回来,拿着一个包袱,然后又亲自送她回去。


    张妈妈拉着她的手亲热道:“自此后都在二姑娘屋子里当差,咱们就跟一家人一样!”


    吕妈妈如坐针毡,来之前那点小心思早飞到天边去了。这屋子里怎么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听张妈妈这样说,连忙求饶,又翻出吴二姐赏的钱要塞给她。可谁知张妈妈坚决不肯受,反倒脸一正,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你自用。只莫忘了姑娘的事。”


    吕妈妈连声说:“忘不了!不敢忘!”


    得了她这句话,张妈妈才离开。回了吴二姐的屋子后,小心翼翼的把吕妈妈的话学了遍,又说:“姑娘宽宽心,我瞧这个吕婆子也是有点本事的。”


    吴二姐冷笑:“是有本事。进来没几天屋子都没出就能让她打听到荷花的事,这还不够本事?”


    荷花被送走的事,吴老爷和吴冯氏捂得极严,谁敢满院子嚷嚷?知道的都当自己是哑巴。


    吴二姐没出门,自己的庶姐先进了夫家门,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这是在吴二姐的脸上打巴掌,让人知道她没用,夫家在不停的给她难堪。


    吴二姐恨极了这件事,满院子里哪个敢提一句?


    张妈妈噤声,如今的二姑娘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那叫一个说一不二。


    过了会儿,吴二姐才说:“查,哪个多嘴了?好好教。”


    张妈妈立刻点头道:“姑娘放心,老婆子一定给姑娘办好这件事!”


    “大喜啊!”


    一个穿着半旧的道服的老头子摸着山羊胡对坐在段老太太跟前的小杨姨奶奶这样说。


    小杨姨奶奶掩面低头,只是嘴角笑得收不住。围在她旁边的几个一身正红衣裳的媳妇都瞧着她笑,看着和气,只是眼神一对,挑眉眨眼各有一番心思。


    段老太太半探着身说:“可是真的?”


    山羊胡老头站起来躬身贺道:“恭喜老寿星!小姨奶奶肚子里有您的重孙子了!”


    段老太太大喜,将小杨姨奶奶抱到怀里搓揉,连声喊心肝肉。一面又让下人给老道士包钱,又让人请他出去吃席,又叫人去说:“跑快点!去给外头的三太太说一声!她有孙子了!”


    小杨姨奶奶心里咯噔一下。


    段章氏不喜欢回段家老宅,可每逢过年她只能回来侍候。


    今年段浩方去了南方,她那个无缘的大媳妇又孝顺的亲自过来请,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段老爷回来。段二爷说是年前一定赶回来,段老太太又叫带上小杨姨奶奶,段章氏只好憋屈着带着二儿子的妾回了大宅,心中暗骂,一个妾还给她这么大的体面!


    可更大的体面在后头。


    段家老宅是段老太爷去南方作生意后,送回来第一笔钱时,段老太太拍板买下的不知是哪个官的外宅,然后全家搬了过去。虽然不算太大,但胜在里面景致不错。官员那个外室又是个会花钱的,正屋弄得极漂亮。足占了整间宅子的一半。老太太瞧过正屋后才相中了这间宅子。


    正是新年时节,院子里处处透着年味。大红色的剪纸年画贴得到处都是。段老太太是个爱讲排场的,又喜欢让人说她慈善。过个新年不但给每个下人都做了件新衣,还多发了一个月的钱。她倒是过得舒坦,可段大老爷的媳妇一家子和其他不怎么得意的人家可就要节衣缩食了,反倒不如平常日子好。


    段章氏带着小杨姨奶奶一回来就被叫进了段老太太的屋子,当着一屋子妯娌小辈的面,老太太明显更亲近小杨姨奶奶,又是叫看座又是让送茶,还当着段章氏的面对着小杨姨奶奶说:“在那边可住得惯?若是有了委屈可一定要说!你爹娘把你交给我,我可不能让你受苦!”


    段章氏恨得牙根痒却毫无办法,幸好这小杨姨奶奶还不至于傻到当面告状,不然回去看她怎么收拾她!


    可之后几天,段老太太天天把小杨姨奶奶带在身旁,心肝肉似的疼爱。她这是明着给段章氏不痛快,可段章氏除了回到段老爷跟前能哭一场外,出了屋子可是半点不敢露。


    这天,听说有个得道云游的老道士恰好回来了,段老太太赶紧请他来讲道。段章氏也有点兴趣,可一见小杨姨奶奶又被段老太太拉着坐在身旁,她可不愿意掉了身份跟儿子的妾坐一块,转脸到外头陪着客人说话去。


    几个人正坐在一张桌前抹牌,一个婆子进来扬声道:“三太太发财呢?老太太叫您过去呢!”说着就笑着过来拉她。


    段章氏听见三太太这个称呼就耳朵根痛。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听就低人一等的叫法,几个妯娌中她是最小的一个,在段家老宅里住着的时候,时时刻刻矮人一头。搬出去后,她倒不敢称大太太,却使人叫自己段章氏,这样既不违礼,又过了瘾。段老爷也喜欢让人叫自己段老爷,夫妻两人在自己屋子里哄着自己玩。


    这婆子是段老太太跟前的,段章氏不敢硬顶,只强笑道:“这正跟几个婶子抹牌呢。”


    婆子也不管她说话,拖着她就走,脸上带着笑说:“可是件大喜事呢!三太太只管跟我走就行!”


    段章氏暗骂,喜个鬼!


    进了段老太太的屋子,段章氏立刻装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抬眼瞧小杨姨奶奶正在段老太太身旁坐着,心中暗恨,眼睛里就往外射刀子。


    小杨姨奶奶机灵,立刻就要站起来迎。被段老太太一把按回去说:“你现在贵重着呢!别怕!你娘不敢跟你计较!”


    段章氏心中打突,面上却笑,温言对小杨姨奶奶说:“老太太说的是正经,你万不要跟自家人客气。”边说边轻轻拍拍她的肩,拍得小杨姨奶奶脸刷得就吓白了。


    段章氏稳稳坐下后才扬脸笑问道:“老太太唤媳妇来什么事?”


    段老太太得意笑道:“看看我给浩方选的人!刚进门才一年就有了喜讯了!”边说边把小杨姨奶奶往段章氏那边一推。


    段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后僵笑道:“…真是大喜事啊!”立刻拉着小杨姨奶奶上下打量,“真没想到!你的肚子这样争气!”


    心中却在嘀咕,吴家那个妾跟她住一个屋,怎么会让她怀了孩子?转念又一想,吴家那个妾一看就是个没用的,估计是个傻的。再看小杨姨奶奶,就觉得她看起来奸滑得很。她自己有了身子,却没露出来,她这个当娘的不知道,还特地回来告诉段老太太,再想起老太太特地叫她回来过年,越觉得这个妾心眼多,恶道!


    不管想什么,段章氏面上绝对挑不出错来,当时就褪了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镯子给小杨姨奶奶带上,又说回去就给段浩方写信。


    “让他也知道这个好消息!”段章氏心中暗笑,那浩方看起来也不像对这个妾上心的样,平时都躲着来,真知道她有了孩子还不定是个什么心思呢。


    小杨姨奶奶心中不安,她原想再瞒几个月,最好能等孩子五六个月后再说。段二爷对她一时冷一时热,她吃不准这男人是个什么意思。刚发现自己怀了后,因同屋的还有一个吴家的妾,虽然这女人平常跟抹影子似的连个声音也没有,也从不往二爷跟前凑,可到底是吴家出来的人,她不能不防。于是刻意要丫头去外头买鸡血回来假作葵水,好不容易安生瞒了几个月,结果段老太太要她到老宅来过年,这人多眼杂她也担心自己瞒不下去,谁知今天请来的这个老道士竟然懂医,老太太说她进段浩方的屋也有一年了,不知道有好消息没,当时就让那老道士给她看,就这样露了馅。


    可有身子的事大家知道后,倒全都是恭喜她的,就连段章氏对她也好了很多,这让小杨姨奶奶不由得开心起来。觉得这女人还是应该有了孩子才有地位,瞧瞧,她这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不是?抚着肚子对孩子说,好孩子,姨娘可都要靠你了。一时竟连吴家也不那么可怕了。


    事情没有再瞒着,正赶上过年亲戚走动多,段浩方有儿子的消息倒是很快传了开来。有那认识吴老爷的倒记着这段二爷是他家的女婿,吃酒时就告诉了吴老爷,还说:“我就纳闷了,你办喜事怎么不请我吃酒呢?”


    吴老爷正笑着脸僵了,顿时气得打哆嗦,狠不能砸了杯子!


    段浩方那小王八羔子!居然弄出这么件事来!立刻酒也不吃了,吴老爷大白天扔下正事不管赶回了吴家屯。


    吴冯氏正在屋子里盘算着吴大姑娘的嫁妆,再过一个多月就到年关了,过了年吴大姑娘满十六,出门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她虽然还想再留女儿几年,可想起自己十五岁就出嫁,也不愿意太耽误大姐,再说聂五少也已经十六岁了,说不定就要往房中放人了,大姐早点嫁过去把着关还好些。


    见吴老爷像阵风似的刮进来还笑道:“怎么跟火上房似的,你回来的正好,我正在看大姐的嫁妆,家具已经打好了,人也都挑好了,随嫁田也已经买好了,我还给她备了一些压箱银,你瞧瞧还有什么别的我没想到的没?”吴冯氏扳着指头说,“我觉得明年要么你去一趟西镇,要么让聂家小五过来一趟,再看看他这个人。唉,真要嫁了我反而不放心了。”


    吴老爷先把满屋子的丫头婆子都赶出去,又叫人守着院子门不许乱走,然后转回来站在吴冯氏跟前,他自己仍是气得大喘气,可却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软和点告诉吴冯氏,免得气着她了。


    吴冯氏自说自话了一阵后才发现吴老爷脸色不对,又见他一头一脸的汗,连忙让他坐下,又去拿手巾给他擦汗,又去翻箱子给他拿衣服换,口中不停埋怨道:“你也是个快四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顾着点身子骨?就这么满头汗的,受了寒怎么办?”


    吴老爷看着她忙来忙去,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就是说不出口。他们有四个孩子,吴二姐是吴冯氏最疼爱的一个,吴老爷猜测是从她之后,吴冯氏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也渐渐变好,吴二姐自己也争气,所以吴冯氏才越来越疼她。可谁知吴二姐在姻缘上怎么就是这么不顺?段浩方看着是一个多好的孩子,段家也是个小门户,回头吴二姐嫁过去也不会吃苦受罪。可近几年跟犯了太岁似的,一件件不痛快的事就往吴二姐头上砸。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整出来了,这让他的宝丫头日后怎么活?


    吴老爷呆呆的被吴冯氏剥了衣服换上另一套,又被按坐到炕上,手中又被塞了碗热烫烫的茶。


    吴冯氏看着吴老爷喝了大半碗的茶才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管什么事,咱都可以商量着办,别把自己憋出毛病来。”吴老爷一进门,脸色就发灰。吴冯氏多少猜出点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她自己心中打鼓,可仍是要宽吴老爷的心,他是家中的顶梁柱,绝不能倒。


    想着,吴冯氏就陪着小心猜道:“生意赔了?赔了多少?要是你那里钱不够用,我还能挤出来个一二百两的。”说着就要去翻她的嫁妆箱子。


    吴老爷见她要去拿她的嫁妆钱,立刻拽住她说:“别动那个。你先等等,我跟你说个事。”


    吴冯氏偏身坐到吴老爷身旁,拉着他的手说:“你说吧,天塌下来我跟你一块顶。”


    吴老爷失笑,心中感动,越发心疼吴冯氏和吴二姐,只要想到一会儿吴冯氏会有多愤怒多难过,他就恨不得把段家那兔崽子的子孙根切下来喂狗!!


    他先把吴冯氏拢到怀里,哄孩子样抱着她,声音放轻,脸上带着笑,小心翼翼的说:“我跟你说个事,你放心,我吴大山站在这里,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受委屈!”


    吴冯氏乖乖让他搂着,点头嗯了声,心中早就如开锅般沸腾起来!她面上不显,只管微笑,吴老爷越是这般小心,她越觉得这事不简单,心中盘算,要是这次的事太大,她就使人回娘家去求兄弟,无论如何要帮吴老爷一把!


    吴老爷嗫嚅半天,结巴着把刚才酒桌上那人说的话告诉了吴冯氏,说着说着他自己倒气笑了。


    “那个还恭喜我呢,还以为是咱家闺女生的,我呸他个祖宗八辈吧!!鸡|巴毛玩意!!”


    吴老爷一气,早年乡下地里跟村汉们混时的毛病就露出来了。


    吴冯氏一听之下,头一个反应是问他:“谁的?”第二个反应就是,幸好不是吴老爷出了事,这一比之下,倒觉得段二有孩子这事没那么严重了。


    吴老爷以为她气糊涂了,连忙去摸她的头,边陪着笑小声说:“不就是段家那混蛋小子的吗?你别急,啊。”


    吴冯氏顾不上跟他多说,见他也没明白,跳下炕站在屋外叫冯妈。


    吴老爷见她跑出去,还以为她恼得狠了要找人出气,想着打几个下人出出气也好,总比她气出病来强。也不去拦,坐在屋子里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为吴二姐争个高低上下输赢,这口气不能咽了!


    冯妈着急慌忙的一溜小跑着过来,吴冯氏顾不上跟她多啰嗦,趴在她耳朵边小声交待道:“叫你的男人去城里段家那边打听清楚,看是屋子里哪个下贱胚子干得好事!别惊动了那边的人!”


    冯妈一知半解,可不敢多问,应下来后跑回家,让她的小子去叫来他爹。男人回来前,她先把事情盘算了遍,等男人进门,她掩上门小声跟他说了遍吴冯氏的交待,又说:“应该是段家二爷屋子里的事,保不齐是哪个没眼色的小骚蹄子做了什么,你去打听清楚,留神别让人瞧出来。”她男人点头收拾东西准备去外头套车,好快去快回。


    她在灶上赶着包了两张大饼卷上咸菜,又给他装了罐水,又从枕头里摸出来七八枚大钱一起塞给他。


    她男人憨憨的点头笑着要走,她生怕他不明白,又拉住他要说,男人推着她回内院,怕她回去晚了让吴冯氏不高兴,说:“我知道。不就是有人先怀了段二爷的孩儿嘛!我会打听清的!”


    冯妈气得肝痛,一掌甩在他的大头上,打得自己手心发麻,男人赶快抓住她的手使劲吹,埋怨道:“傻!旁边就是扫帚,不会拿那个打?手疼了吧?”


    冯妈跳脚:“谁傻!你个大傻帽!这种话你心里清楚就好,还敢嚷嚷?”


    男人连声哄她:“我傻,我傻!得了,你快回去吧。我打听清了就回来!晚上别瞎等!”


    男人驾着驴车走了,冯妈站着看得没了影子才回去,见了吴冯氏说人已经去了,吴冯氏坐在炕头半天才应道:“…先知道是谁,咱再想办法。”


    冯妈妈的丈夫没有姓,是个不知道人牙子从哪里骗过来的村汉。据他自己说是饿晕在路旁时,人牙子请他吃了张饼,又说要给他找活干,就把他拉上了车。走了半年后,人牙子把他跟其他人领到吴家,赶着他们按了手印后收了钱溜了,而这男人直到过了几年后都认为他那个老大哥是给他找了个包吃包住的主家干活。


    冯妈妈是吴冯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那几年吴冯氏艰难时,冯妈妈不想被吴老太太卖掉就想在吴家找个人嫁。可当时吴冯氏白顶着正室的名头,在吴家却算不上个有权的主子,她身旁的年纪大的丫头想嫁人,院子里能干些的男人都躲着,生怕让叫了去。


    当时冯妈妈已经二十几岁了,实在是太大了,还有人说这主子都生不出儿子来,丫头一定也一样。


    冯妈妈急得直哭,这时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这个男人,就选了他。


    男人没本事,没钱,还有点傻。院子里的人想看笑话就撮合这件事,男人听说能找个漂亮老婆,立刻答应了。而进了洞房掀了盖头一看,冯妈妈年轻时也是个白净的大姑娘,又是吴冯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男人几乎要认为是自己的老父老母在天上保佑他,才让他不但没饿死,还有贵人给他找了活干,现在连老婆都娶了。


    后来他就说要随冯妈妈一个姓,可冯妈妈也是主人给的姓,自己的姓早不知道忘到哪个山沟里去了。冯妈妈不愿意,怕他让人戳脊梁骨,等儿子出生后,他才说自己也不记得姓什么了,村子里连年荒灾,人都死光了跑完了,他的父母也不记得是扔下他跑了还是都饿死了。没办法,冯妈妈本来想让他姓吴老爷的吴,可是吴冯氏当时还没能耐帮个下人在吴老爷跟前求下这个情,一拖二拖,他倒早就对人说自己叫冯大了,一直叫到现在。


    冯大使劲抽驴,入夜前赶到了城里,他揣着冯妈妈给他的饼和水蹲在段家后巷子口的菜市那,跟一堆等活的脚夫挤在一起。他跟那些脚夫分着饼吃水喝,脚夫们也把自家带的野菜团子拿出来,一看冯大带的居然是干面饼,都说:“你家婆娘对你可真好啊!都让你吃这么多面的饼,还没掺菜!”


    冯大蹲在那嘿嘿笑,他听见别人夸他媳妇就高兴。就说:“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一群脚夫就使劲拍他的肩背说是个有福的人啊。


    冯大更高兴了,咧着嘴哈哈笑,摸着头说:“嘿嘿嘿,我就觉得是娶了她以后才有福的。”


    几个脚夫指着他笑道在家一定是个怕老婆的!


    冯大也不恼,还是笑。


    几个脚夫等不着活,闲着无事开始磕牙,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冯家。


    冯大支起耳朵嘿嘿笑着说对哦,听说有钱人娶的老婆多,不知道他们能娶几个哦。


    脚夫看出冯大是个憨瓜头,笑他就知道娶媳妇是吧。


    冯大又说,不娶媳妇还干什么。


    一堆人哄笑起来,引得旁边的菜贩都看过来。


    旁边一个筒着手的菜贩说:“人家那哪叫老婆啊,那叫妾!”


    冯大兜头啐他一口:“瞎说!我爹说过那叫老婆!!”


    菜贩被他当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旁边一群人哄笑,当下也不好恼,只暗骂声晦气,竟是个傻子。又不肯让个傻子给看扁,又说:“傻子一边去!人家娶的多的都叫妾!就住这门里的叫段二的那个,屋子里就有四五个妾!”


    冯大站起来又啐了他一口:“瞎说!娶那么多干嘛?炕上又躺不下!我看你就是瞎说!”


    周围人笑声更大了,有几个脚夫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拍着腿指着冯大说傻子!真是个傻子!


    菜贩见冯大个子高大,掂量着打不过,再说瞧着这人又是个憨瓜头,周围一圈人又笑得开心,他实在生不起来气,叹道:“是,是,我是瞎说的。跟个傻子没什么好说的。”转身要走,旁边人都扯着他,正说的热闹。


    旁边有人接茬说:“我看比四五个要多,听说住满了两间屋子呢!”


    脚夫们乍舌,想不出能住满两间屋子那么多女人是个什么日子。


    冯大不再吭声,只管支着耳朵细听,旁边人见他不再犯傻也正好没人打岔。说起段二跟两屋子女人夜里怎么在炕上翻,越说越热闹。


    冯大这时加了句:“他这么多妾,儿子该有好几个了吧?”


    脚夫们笑他,除了老婆就是儿子,人家有钱人哪会光掂记这个?


    也有人奇道:“还别说,没听过这段二有儿子啊。”


    马上有人接:“他好像跟他爹在外地做生意,不常回家。”


    立刻有人笑:“那就是有儿子只怕也不是他的种!”


    又是一阵窃笑。


    又有人说:“他爹前几天我还在前面那条街见他跟人吃酒呢,不是跟他爹去的吧。”


    冯大见话又偏了,再加了句:“这么多女人没儿子,他不是不行吧?”


    这下大家又兴奋了。


    “真不行吗?”


    “他真没儿子?”


    脚夫和菜贩倒都觉得,虽然他们没钱,日子苦,可好歹他们能让女人生儿子!顿时觉得自己比那有钱的段二更高一层了。男人不行,那还是男人吗?家里再有钱也没用!


    有人爱打岔,一个小贩摇头晃脑的说:“瞧你们这群人的样吧!人家怎么没儿子?我可听说了,段二的老婆刚得了个儿子!”


    一堆人嘘他,都不信。刚说一有钱人没儿子大家正开心,不乐意听别的。


    小贩急了,指天咒地的说:“我真听说了!今个中午那边一个在前街市口卖菜的说的,还是有人跑回来报得信呢!说是段二的一个妾有了孩子!还是个道士爷说的呢!”


    一堆人还是不信,干脆不理他了,继续说有钱人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儿子,没儿子这钱不是白挣的吗?那边说咱虽然穷,可咱有儿子!


    小贩见自己说的都没人理,也觉得没趣,想插话又没机会。


    冯大盯着他,突然艮头艮脑的说:“你说他有儿子,那你总该说出个人来吧?这儿子又不是天上掉的!”


    旁边人跟着起哄,对啊,说啊,你说他有儿子,这儿子是谁的?哪来的!地上拾的?外头抱的?


    一群人又哄笑起来,横竖还是不信。


    冯大就下死力盯着这个小贩。


    小贩结巴了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别的不知道,只听送菜的有人说,是段家老宅那边的人回来告诉这边段二家的,是他们说段二有儿子了。”


    段家老宅派的人赶到时,正是大中午头,段家后门一条街的卖菜的都是人,就有那耳朵长眼睛利的看见了听到了点皮毛,转脸就当闲话讲了。可外人到底不清楚底细,一传二传的就乱七八糟的。


    冯大又赶夜路回去了,他知道自己不回去,冯妈妈会一直等着他。天刚蒙蒙亮他回到吴家院,赶回自己家就见他们屋的门是虚掩着的,灶上的火还没熄,他先去灶上看了看,大铁锅里果然见给他留了一碗面,上面还卧了个油煎蛋。他端起来就往嘴里拔拉面,就着脆生生的咸菜吃得喷香。


    冯妈妈一直等在屋子里,天将亮时打了个盹,听见灶下有声音立刻出来看,见他一身冰凌子湿气的站在灶前饿死鬼一样吃面,气得跺脚说:“你就不会先喊一声我?面凉了没?”一边赶回屋给他拿鞋和衣服。


    冯大吃着面顾不上应,直倒噎气。冯妈妈给他脱了鞋,见脚冻得梆硬,又去烧水给他烫脚,这边搁上水,回来又拿干布包着他的脚抱在怀里搓。


    冯大心里比蜜甜,吃完了面,搁下碗。冯妈妈见一大海碗的面转眼吃个净干,问:“还要不?我再给你下一碗?”


    冯大连忙说不用,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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